第十八集(上)

勸愛郎月下陰陽會 燈油枯洪洛赴黃泉

  對義兄的警言,仲平不在乎的反問一聲:「天網?何謂天網?」鍾馗話中有話:「到時候,自會有人替天行道。」鍾馗苦口婆心的勸戒,不僅未讓仲平有半點醒悟,一句「替天行道」反將他心中的恨火燎拔的更猛、更烈。他的雙眼,閃射著怨毒之光,自嘴裡吐出冷硬無比的一句話:「到時候,最多再剷除一個絆腳石罷了!」身形一震,吃驚地看著仲平,鍾馗緩緩問道:「如果,他

是你眼前唯一的朋友呢?」仲平的臉上流露出一股陰鷙駭人的殘酷氣息,話從齒縫中迸出:「我已經失去了桂英,我不在乎失去更多,事已至此,誰敢阻攔我,就只有死路一條!」鍾馗再無言語,沉重地搖搖頭,他只能痛心一嘆。

  地界的桂英翹首顧盼,鍾大哥不允她離開,自己先去探視仲平,她只能焦急地等待大哥的回話。看到一道黃光閃來,桂英忙笑著跑上前:「鍾大哥,你看見仲平沒有?」她迫切的問語,鍾馗無奈地回道:「他被仇恨蒙蔽心竅,不但全無悔意,言下之意,與為兄反目成仇也在所不惜啊。」驚喘一聲,她的眼

眶又忍不住浮上淚來:「看來他已經六親不認,心狠手辣,不下於另外一個崔貴。」她該討厭他,該痛恨他,該詛咒他的,不是嗎?卻為何知道這樣的他,她要流淚啊?唉,她的心依舊為他而悸動:「不,我不能坐視他變成另外一個禍害人間的嗜血惡魔。」「桂英。」叫住欲走的她,鍾馗知她心意已決:「我

知道你想親自去勸解王仲平,但是,萬一他連你的話也不聽了,你打算怎麼辦?」桂英咬咬唇,堅定地說:「我只好大義滅親,生擒活捉,同到陰間一了情意!」「也罷。」鍾馗終於點頭,從懷中取出一把折扇:「你看,這把扇子叫陰陽寶扇,為兄借你一用,本神弟子一見此扇定會通融門路,任你穿梭陰陽兩界。」桂英小心接過,展開寶扇,但見黑白兩面,靈光微閃,不由欣喜若狂

地拜倒:「多謝大哥成全。」鍾馗再次叮囑:「切記,莫再為情孽所困,對王仲平或縱或擒,但憑於你,就是不要在人間留連忘返,反傷了自己。」笑臉盈盈的她忙應道:「謹記大哥教訓,我告辭了。」迫不及待地再墮凡塵。

  月冷星稀,深沉夜色裡籠罩著一股陰森森的詭異氣氛,白衣飄飄的桂英來到了侍郎府書房中。婉兒推門進來,有些熟悉的背影讓她小心地開口:「這

位……」擱下手中書本,桂英慢慢轉過身來:「崔婉兒,『王魁』人呢?」一見是已死的她,崔婉兒嚇得駭然大叫,哪裡說得出話來,驚呼著回頭就跑。桂

英閃身跟上,婉兒更嚇得語無倫次:「你是人還是鬼?」桂英神色不改:「那不重要,我只問你要『王魁』。」隨手抓起瓶罐擲向桂英,卻見桂英身體不

動,瓶罐自動彈落。婉兒的眼神中充滿恐懼,怯懦而害怕的猛搖著雙手:「不要找我!不要找我!」魂飛魄散似地抱頭奔竄。看她怕成這般模樣,桂英也不好再追問,如今的她要找『王魁』已不是什麼難事了。

  婉兒似已失心智,只知盲目奔逃,聽她叫喊而來的家丁連忙阻攔,他們的臉龐在婉兒眼中全變成了桂英的容貌,更嚇得她到處亂竄。跑到後院湖邊,收勢不及,「碰」一聲掉入了湖中,來看望她的洪洛忙將掙扎不休的她救起。「『王魁』人呢?!」洪洛又氣又急,家丁搖頭不知。叫洪義找來大夫,洪洛滿腔怒火去找尋『王魁』。

  嘗樂坊中仲平放浪形骸的樣子,洪洛此刻無心計較,他只要仲平趕回家探視婉兒。上前他急喊著:「『王魁』,『王魁』,婉兒落水了,快跟我回去

吧。」仲平站起身懶懶問道:「救起來了嗎?」「救起來了,快跟我回去吧。」「救起來就好了。」仲平滿不在乎地又坐下,繼續品他的美酒。憤怒揪

起仲平,洪洛咬著牙道:「你到底是不是人?要是婉兒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,我要你償命!」仲平不想大庭廣眾之下與他起爭執,掙開洪洛的手,他慢悠悠走出嘗樂坊。

  兩人走進巷道,渾然不知身後一臉忿恨的柱兒正提刀跟上。柱兒在大理寺告狀不成,還被打個半死,找不到仲平,報不了仇,他已是心灰意冷,剛才無意間撞見洪洛,便起心跟蹤,沒想到他與王仲平竟會一路。這下好了,失去春香,自己已是生不如死,乾脆報了大仇,追隨春香而去吧。柱兒是狠

下了心,揚起大刀,他毫不猶豫地向著仲平一刀劈下。仲平何等機靈,腦後的風聲讓他想也沒想就急急避開,一刀落空,柱兒瘋了似的連連急砍,毫無章法。洪洛一旁看得乾著急,卻半點忙也幫不上。仲平小心地鑽個空門,一掌拍向柱兒提刀的手,手腕一轉,奪過大刀,不費力就將他制住:「丁寶柱,下次

你再敢暗算我,小心我對你不客氣!」大刀一扔,仲平轉身就走。告又告不贏,打又打不過,這仇,如何報啊?柱兒心裡淒苦,眼中一片茫然。

  回到侍郎府,洪洛見婉兒安然熟睡,並無大礙,虛弱的身體受不住乍驚乍喜,竟暈了過去,崔貴忙叫洪義把他帶走。仲平伸頭瞅見婉兒面色慘白,只覺奇怪,卻懶得關心,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。崔貴看在眼中氣在心裡,將仲

平叫回相府書房,他要問個明白。看仲平懶洋洋走進來,他更是惱火:「『王魁』!你能夠活到今天是託我女兒的福,你知道嗎?」仲平的聲音有氣無力:「小婿知道丈人對小婿素來有成見。」崔貴的怒吼與他的懶散恰成對比:「不

是成見,是我沒有看錯人,你果然娶了婉兒之後就沒有給她過過一天好日子,雖然我女兒她絕口不提,可是老夫心裡明白得很;你怎麼樣在外面花天酒地,老夫清楚得很。」仲平一臉無辜的攤開雙手:「那是因為小婿的前妻糾纏不休,弄得滿城風雨,小婿的苦衷,丈人應該知道吧。」崔貴氣得臉色發青了:「你說什麼?焦桂英死了,你也沒讓婉兒過過一天好日子啊!」仲平不以為然

的申辯著:「我從來沒有冷落過婉兒,只是因為小婿病中,丈人已替小婿告病辭官,以致小婿病後無所事事,丈人又不肯提拔小婿,小婿堂堂七尺之軀,總

不好終日守在妻子身邊吧?」仲平回答得理所當然,崔貴卻是聽得快吐血:「那你也不能在外面花天酒地,流連忘返啊!」「丈人難道不知道,歌台舞榭乃文人雅士聚集之所,也是達官貴人籌措之地,小婿為了日後官途舖路,不得不向這些人巴結奉承啊。」仲平抬手搓搓鼻端。崔貴眼都凸出來了:「好啊,

你把這些責任推到老夫的身上了,是不是?『王魁』,老夫警告你,老夫可以為了女兒拋棄一切,在所不惜,你明不明白?」仲平嘴角掀起一抹揶揄的笑容,漫不經心地道:「骨肉天倫乃人之常情,難得丈人懂得珍惜,小婿當然明

白。」「說得好!說得好!你傷了婉兒,就是傷了老夫;現在誰敢傷老夫一根汗毛,老夫就讓他不得好死!還有,你要搞清楚啊,『王魁』,今天你是託我女兒的福,你的腦袋還暫時寄在你的脖子上,懂嗎?」崔貴氣得吼出狠話。對崔貴的警告威嚇,仲平是聽若未聞,只懶懶言道:「岳父大人若無其他要事,

我要去看看婉兒了;我想婉兒現在一心一意最想看的,就是我。」「你!」盯著仲平一派悠閒的表情,崔貴猛喘著氣,說不出話來。

  婉兒被嚇得不輕,昏睡之中還在念叨著桂英的魂魄。「不要!」從惡夢中驚醒的她,一聲大叫,讓倚桌打盹的仲平差點一頭磕在桌上。緊抓住小鈴子,婉兒不停叫著:「有鬼!有鬼!」仲平不耐煩的走過來:「婉兒,有什麼鬼

啊?」看見他,婉兒忙拖住,大叫:「是焦桂英!是焦桂英的鬼魂來找我!」這幾日四處飄蕩的三魂七魄倏地聚齊,仲平瞠目結舌地問:「桂英!怎麼會

呢?!」婉兒將他抓得更緊:「魁哥,我好怕,焦桂英她生前都膽敢上門來糾纏,死後怎麼可能不來找你?她口口聲聲說要找你,魁哥,她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!」隨著她的話語,仲平臉上起了變化,他小心翼翼地問:「桂英,曾經找上門來嗎?」婉兒始覺失言,愣愣看著仲平不敢答

話。小鈴子卻代她回道:「有啊,她就是來狀告你……」看到婉兒阻止的手勢,小鈴子忙住口,再看仲平凝重的神色,她恍然明白。仲平狐疑的抬眸,黑瞳掠過一抹精光,不再追問,他一副關心口吻:「婉兒,你昏迷了一整天,肚子餓不餓?我去廚房給你弄點吃的。你多少吃一點我才安心,我馬上就回

來。」看著仲平走出房門,婉兒才拉過小鈴子,落淚道:「焦桂英一定是為那天的事情,所以她死後才會對我索命。」小鈴子兀自嘴不饒人:「她敢

登門要人,沒把她打一頓已經是便宜她了。」婉兒卻深感慚愧:「不,她那天來找魁哥,分明是真的有事,她走後就狀告魁哥殺死春香,她一定是為了這件事而來。那個時候,我實在不應該被嫉妒、憎恨蒙蔽心竅,對她惡言相向,還把她趕走,事情才會鬧得不可收拾。」在自怨自艾的她卻不知仲平並未走遠,

躲在門外,他已聽得一清二楚。「她搶人家丈夫,本來就不對嘛,這怎麼能夠怪你呢?」見小姐情緒不穩,小鈴子忙加安慰。「怪我,怪我,都怪我,我要不是去求洪大哥替魁哥脫罪,我叫洪洛當堂指稱她是妓女,她也不會羞愧自盡。」婉兒的幾句話,讓仲平脹紅了臉,燒灼了心,顫抖的身軀把門

也帶出了聲響。驚悸地抬起頭,婉兒呼道:「誰!是誰在外面?!」小鈴子開門四顧:「沒有人啊?」「沒有人?」放心地吐口氣,婉兒猛又睜大了眼:「沒有人那就是鬼了!有鬼……」用緞被蒙住頭,她又開始不停地嚎叫。

  銀亮的月懸在幽暗的天邊,照亮了黑沉沉的夜。跌撞著奔出侍郎府,仲平壓抑不了滿心的憤恨,原來崔婉兒才是真正害死桂英的兇手!輕輕飄來的琵琶聲毫無預防地貫入他渾濁的腦中,讓他即刻變得清明。拖著腳步他忙上前尋

視,「仲平……」一個熟悉至極的、柔美動人的聲音,幽幽地沁入他的耳際、心坎。那窈窕輕盈、冉冉走來的身影,除了讓他日夜思念、相思欲狂的桂英

外,還能有誰?「桂英!桂英!」他驚喜而激動地撲過去。「你不要過來!」向後急退,桂英喝止他。他低啞地問:「桂英,你是人是鬼?是生還是

死?!」心湖乍見他而掀起的波濤讓她壓下了,她淡然一笑:「你相信世上有神鬼嗎?」仲平心中熱血沸騰:「不管你是人是鬼,只要還能見到你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」看著他那憔悴的神情,那刻著疲憊和痛苦的臉,她輕輕問道:「如果我告訴你,我沒有死,而且我要你放棄報仇,跟我遠走高飛,你願不願

意?」「願意!我當然願意了!」仲平迫不及待地答道,卻又耷拉著肩,垂下了頭:「可是,還來得及嗎?」桂英奇怪地問:「為什麼來不及呢?」仲平紅

了眼眶,煩惱地訴說:「如今,我是深陷虎穴,難以自拔,崔貴就是我殺父滅門的仇人,而他似乎也知道我的身份,只是礙於婉兒的情面,沒有拆穿。萬一有什麼人證、物證落在他的手上,我是必死無疑。所以當初春香威脅我,要把我送給你的家傳髮簪上告崔貴,為你求取名份,我逼不得已才命小六子奪取髮簪,沒想到卻害死春香,害你小產。」「你要髮簪可以開口向我要啊!」她訝

異道。仲平終於可說出壓在心中多日的苦:「可是,那個髮簪是我給你唯一的媒證,我怕,你會誤以為我想毀盟滅證。沒想到你卻一狀告到了臨安府,我為

求自保,所以只好矢口否認我們的親事,可是我馬上回去想要向你們解釋清楚,你們已經走了。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,桂英茫然道:「你人前一套話,人後一套話,同樣說得是頭頭是道,我真不知道該信哪一套。」擦拭眼角的淚

水,他憂傷地望著她:「如果我說崔貴是我的仇人,你相不相信?」又一聲輕歎,桂英雖感遺憾,也只能叮嚀一番:「這樣說來,我也不能再勸你放棄報仇。不過,我要勸你一句話:得饒人處且饒人,你我殺父滅門的仇人只是崔貴一個人,你千萬不要再傷害其他無辜的生命,徒增罪孽。」仲平怎敢不聽,忙說:「你放心,我是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」她卻覺心中忐忑:「就怕你被仇

恨蒙蔽了良知,心狠手辣,猶不自覺!」「桂英,我們久別重逢,不要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了。」仲平情不自禁地邁前幾步。桂英又忙退開:「不要過來!」想要擁她入懷的動作硬生生僵住了,他深情地問:「桂英,你還不肯原諒我?」搖晃著頭,她的聲音有強忍的激動:「我不會這麼輕易的跟你重續情緣。」「桂英!」仲平還欲上前。她加重了語氣:「我叫你不要過來!」挫敗

地垂下手,愕然望著她,他抑制心中的騷動,盡量平靜自然地問:「桂英,你如今在哪裡安身?」她的聲音是反常的急切:「你走吧,我想見你的時候,自然會去找你。」「那我想見你的時候怎麼辦呢?」仲平失落的眼眸緊緊瞅著她,不知為了什麼,他感覺她是如此飄飄渺渺、迷迷濛濛,

雖然就在他身邊,卻有著無法觸摸的虛幻感。桂英卻似有些慌了:「你走不走?!」看他還愣住不動,她自行轉身離開。仲平亦步亦趨跟上。回過頭來,桂英斬釘截鐵的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了的慌亂:「你要是再跟上來的話,我將永遠不再出現了!」

心驚地停住腳步,失望的情緒全掛在臉上,仲平不敢再嘗試。沮喪地望著她的背影,他緩緩倒退,終覺無望,才腳懸千金似的扭身離開。心中湧上一股

不安、不祥的悵惘感覺,他又猶不甘心地回過頭,只見迷茫月色,冷冷星光,大地一片闃寂,哪裡有桂英的影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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