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集(下)

勸愛郎月下陰陽會 燈油枯洪洛赴黃泉

  洪洛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,他自知活在人世的時日已不多,如今唯一讓他牽掛的就是侍郎府內高燒不退的婉兒了。愛女莫名染病,崔貴是看在眼裡,痛在心裡,早急得如那熱鍋上的螞蟻。看到來探病的洪洛,他毫不留情地將他驅趕,萬一再讓愛女染上他的肺癆病,豈不更糟。可憐洪洛一片癡心,卻連想陪陪心上人也不能如願,還狼狽不堪地被趕走。

  那夜與桂英的匆匆一見,令仲平死寂的心有了希望,心中澎湃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。握緊手中的髮簪,宛如握住了多日來的想念與寸寸相思,他打從心底漾起了笑意:「幸虧桂英沒死,總有一天,我要再親手把這根髮簪交到她手上,為我媒證。」身後疾走的腳步聲讓他收住了笑容,將髮簪藏回袖

中,他悠哉地等著。果然,洪洛衝過來對著他就一陣大吼:「『王魁』!每個人都在為婉兒擔心,你還有閒情在這花園裡,你有沒有人性啊?婉兒對你一往情深,你對她一點都不關心!」漠然轉過身來,看見洪洛所穿的外袍,他又有了藉口:「就是因為你,婉兒有你關心,我根本就無從著力。」洪洛氣急敗壞:「你,你不要做賊的喊抓賊。」「我可不是空口亂喊的,我捉賊是有贓物

的。」揪起洪洛的衣襟,仲平意有所指:「你敢說這件衣服不是婉兒送給你的嗎?婉兒口口聲聲說要為我縫長袍,三番四次都嫌太長,原來她是按照你的身材來量縫製的,我真不明白,為什麼她對你的身體這麼瞭解?」洪洛不住喘氣:「住口!『王魁』,我不准你再誣蔑婉兒。」「好,我不說婉兒,就說說

你吧。」一步一步邁上前,仲平一臉寒氣,慢吞吞地道:「婉兒為何會臥病在床,疑神疑鬼?不怪別人,就怪你!是你無事生非,查出我跟桂英有私情,然後煽動婉兒,暗中破壞,更在公堂之上指出桂英曾是風塵女子,以致桂英上吊自盡,你跟崔婉兒都是殺死桂英的兇手!」幾句話戳穿洪

洛暗藏的傷口,他不願承認:「不!逼死焦桂英你也有份,你不要推卸責任。」仲平理直氣壯:「是,我承認我也有責任,可是我對桂英每說的一句話都是為求自保,逼於無奈。可是你呢?你又是為了什麼?難道桂英與你有冤還

是有仇?!」就是要看洪洛傷痛的模樣,仲平更是步步逼近:「她既然跟你無冤又無仇,你怎麼忍心在眾目睽睽之下指稱她是個妓女?你句句是刀,字字是箭,你害得焦桂英人格、尊嚴都被徹底的殺死了!你害得她無地自容,你害得她情何以堪!」「別說了!你別再說了!」洪洛不由大吼著。「我偏要說,就

是你!是你的唇槍舌劍,把一個與你無冤無仇的弱女子給殺死了!我問你,你良心何在?良知何在?」一句一掌打擊著洪洛,仲平越說越有勁:「所以我說,焦桂英會死都是你們害的!所以婉兒因此良心不安,臥病在床,包括我冷

落婉兒也是因為我看不慣你假兄妹之情對婉兒大獻殷勤。所以我說,婉兒有今天都是你害的,你害的!你害的!」難以克制地叫囂,恨火狂燒的仲平已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了。看著他冷僵青硬的臉,洪洛抓緊胸口,竭力要自己吐出話來:「是我,都是我,千錯萬錯都是我,我向你認錯,

我向你求饒,我離開相府,我只求你,你要好好對待婉兒。」顧不得尊嚴,為了自己心愛的人,洪洛向著仲平跪倒。緩和了臉色,仲平將他扶起:「洪洛,起來吧。」洪洛期待著問:「你答應我會好好對待婉兒嗎?」仲平卻哼笑一

聲:「除非你叫太陽打西邊出來,我就答應你。」死死瞪視著仲平,洪洛滿腔的憤怒化為鮮血,一口吐在仲平的臉上。似被血液澆醒了失去理智的頭腦,仲平嚇住了,手忙腳亂地拚命想擦掉臉上、身上的血漬,卻是越擦越多。跑進寢

房,鏡中滿面血漬的臉龐更讓他驚慌失措。清水能洗掉他臉上的血跡,卻洗不掉他心上的污穢。桂英的話幽然自他心底冒起:「就怕你被仇恨蒙蔽了良知,

心狠手辣,猶不自覺!」似看見她責怪的眼神,他慌亂地為自己解釋著:「我不是存心傷害洪洛的,我不是故意的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!」

  美酒一杯杯灌入肚中,烈火般的酒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,仲平已然喝得有點頭暈目眩,身子也在跟著輕輕飄浮,偏偏思緒仍是如此清晰,讓他無

法忘懷心中的傷痛。迷惘中,桂英的笑顏映入他朦朧的醉眼,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:「桂英,桂英,你是不是來責備我的?我真的不是故意說那些話傷害洪洛的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」師師感覺他的怪異,奇道:「王公子,你怎麼

了?」緊抓著她的手,伏在她的懷中,他自責萬分:「桂英,桂英,你說的對,我是冷酷無情卻渾不自覺,我現在才想像得到,在公堂之上對你說的那些話是何等地冷酷無情,我真的是對你萬分愧疚,我真的是悔不當初啊!」師師柔聲勸道:「王

公子,事過境遷,往事就不要再多想了。」似又有些清醒了,他猛抬起頭驚呼:「你不是桂英!」師師一臉同情之色:「我是師師啊,不過你跟焦桂英的事我多少也有所耳聞。只不過,今日看來,覺得你並非傳聞中的負心,似乎還對焦桂英念念不忘。」聞言,隱藏在胸

口的傷痛又開始浮上他的心頭:「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她。」師師問道:「那她是不是你的原配妻子?」「她就是我的原配髮妻。」當日在公堂,他多想說

這句話啊。師師卻又奇道:「她不是個妓女嗎?」睜圓了眼,仲平怒吼:「誰說妓女就不能娶為原配髮妻的?!比起那些自私自利、目光如豆的宦官千金,

她們更加有情有意,更加體貼人心,更加宜室宜家!」「你真的這麼想?」師師有些動容了。仲平垂下了頭,聲音惆悵而悲哀:「我縱然是這麼想,可是桂

英已經不會再原諒我了,我們誤會太深了。」恨恨揚起頭,他的心情極度惡劣:「都是那個崔婉兒害的!我就是醉死街頭,我也不要回去面對那個令人噁心的賤婦!」提起酒壺猛灌,他似真要自己即刻醉死。

  婉兒還是昏迷不醒,洪洛終日惶惶不安,立在她的門外,厚厚的門扉隔斷了他的癡心。他的苦苦哀求,崔貴並不理會,說什麼也不讓他見到婉兒。世態

炎涼,人情冷暖,洪洛本已嘗遍,而崔貴毫不留情的句句惡言終讓他心灰意冷。剪斷最愛的瑤琴,就如剪斷了自己的癡情,心力交瘁的他再也站不起來;

臥倒在床,他心平氣和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。似心有靈犀,婉兒終於清醒,問起洪洛,小鈴子含含糊糊的回答讓她忐忑不安,不顧病體,她掙扎著來到洪洛的榻前。

  一燈如豆,屋內被殘燈照得昏黃,越顯寂寥。見到氣若游絲的洪洛,婉兒悲泣道:「洪大哥!」看到她,洪洛又有了些力氣:「婉兒,看到你平安無事,我就放心了。『王魁』,他知道你來看我,他一定會不高興。」婉兒淚流不止,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:「他……別提他了,想來可悲又可笑,要不是

他的百般冷落,我永遠也沒有辦法體會出你對我的呵護備至,疼惜憐愛。」注視著她,洪洛緩慢卻慎重地問道:「婉兒,可不可以告訴我,選擇了『王魁』,你後悔嗎?」她淚流滿面,猶豫不決的表情就是她的回答,在心底歎息

一聲,他釋然道:「你最喜歡的還是『王魁』。婉兒,假如還有來生的話,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?」他聲中的期盼讓人心酸。連連點頭,婉兒握

緊了他的手:「如果有來生,我保證,我一定懂得惜福、惜緣了。」他由衷欣慰地笑了:「在我臨死之前,能夠見你一面,能夠聽到這些話,我就可以含笑九泉了。」一語更讓婉兒放聲悲哭,也讓一旁的洪義壓抑在喉中的嗚咽竄出。

「傻奴才,我現在是高興啊,我就要拋棄這不中用的身體,脫離苦海,我期待下輩子趕快來,不再孤苦伶仃,不再疾病纏身,不再為情斷腸。」洪洛浮起笑容的臉上卻是難掩的苦澀。婉兒哭得快說不出話了:「洪大哥,我對不起你,我對不起你。」笑著搖搖頭,他的眼神有些渙散:「婉兒,我可不可以拜託

你為我做一件事?」拿起身邊的袍子,他流下淚來:「我請你再幫我把這個棉襖穿上。」悲慟地點著頭,小心地扶起他,她萬般溫柔地為他披上棉袍。他如此深情地望著她,捨不得眨眼,一抹苦澀卻又甜蜜的笑容始終凝聚在他的嘴邊。輕吐出一口氣,棉袍從他的肩上輕輕滑落,他緩緩向後倒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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