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集(上)

公堂上夫妻恩義斷 海神廟魂歸離恨天

  臨安府衙公堂,桂英對刑部侍郎『王魁』的指控讓府尹大人變了臉色,轉望仲平問道:「王侍郎,焦桂英果然是你原配之妻?」一陣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,仲平在眾人緊迫的等待下,咬緊了牙關吐出:「我與焦桂英只是同鄉

故友,並無夫妻之誼,何來定情之物?」他的話讓桂英倒抽了一口氣,難以置信的望著他,嘴唇翕張,卻發不出聲來。黯然別過頭去,仲平不敢直視她悲憤、質問的眼神,有一縷痛在心中纏繞。小六子一旁忙附和著:「對對對,罪民當時只搶了一些珠寶首飾,別的什麼都沒看到啊。」扶著跪立不穩的桂英,

柱兒憤怒道:「當然沒有啦,那髮簪早已落入『王魁』的手中了。啟稟大人,來報案的舒大娘,她可以證實『王魁』有涉案啊;她在堂外,等著候傳呢。」府尹大人揚聲喊道:「傳證人上堂。」「民婦舒陳氏叩見大人。」舒大娘堂前跪下,看到她,仲平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,有些惶惑不安。府尹大人問話了:

「舒陳氏,你將所知案情當堂敘述一遍。」「回大人,他們砍砍殺殺,民婦不知其詳,不過那天他……」舒大娘指著小六子:「慌慌張張的從桂英她們家門口奔出去,我就回過頭往那門裡面看一看,唉呀,這東倒西歪,滿地是血。大人您不知道,好慘啊,好慘啊。」桂英啜泣不停,每一個喘

息都是抽噎。仲平依然不動聲色,他緊皺的雙眉卻洩露了他心中如刀割般的痛楚。舒大娘歎氣又道:「第二天,我看見他。」指著仲平,她恍然大悟般:「喔,原來他是個官啊。」頓了一下,舒大娘繼續說道:「他一早就來找春香跟桂英,還跟我打聽她們的下落,好像很關心她們。可是,我看得出來,他早就知道這裡面一定有意外事件發生。」仲平心頭倏忽一顫,坐立不安,混亂的

心緒想不出半點托詞。柱兒忙附說:「可見得,在被捕之前,方小六早就已經跟『王魁』見過面了,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來探個虛實。」小六子也忙辯駁:「我從那件事後就沒見過王大人了,王大人是好人,你們為什麼要冤枉他?」轉頭望著小六子,桂英顫抖的手向仲平指去,怒吼出心中的悲哀:「你如何肯定『王魁』是個大好人?!」仲平心中有愧,低下了頭,小六子卻感激

之情溢於言表:「王大人他替我打退惡霸,又替我娘治病,後來我娘死了,他又出錢替我娘安葬,最後還收留我在侍郎府做事,他真是世間上少有的大好人。」「所以你就感恩圖報,一肩承擔,企圖替他洗脫罪名?」桂英空洞淒厲的指責,在偌大的公堂中迴盪不已。「啪」,拍下驚堂木,府尹大人喝斥道:

「焦桂英,此案本府自會審斷,豈容你一再多口。方小六,你是企圖替王侍郎脫罪嗎?」小六子搖頭:「回稟大老爺,罪民真的是一時見財起意,完全跟王大人沒有關係。」桂英嚴詞質問:「一時見財起意又怎會蒙面行事、狀似盜匪?你分明就是早有預謀。」舒大娘點頭道:「對對,他那天逃出來的時候就

是盜匪打扮。」仲平的臉隱隱發白了。府尹大人對小六子拍案問道:「方小六,你殺人搶劫,分明是預謀行事,快從實招來是受何人指使?否則,就要受皮肉之苦。」小六子向仲平惶惶望去,仲平驚慌之下忙暗使眼色,府尹大人久候不見回答,「啪」,怒吼一聲:「方小六,你若再不招供,休怪本府大刑侍候!」小六子大吼回道:「這不關王大人的事,不關王大人的事,罪民願一死

證明王大人的清白。」最後望一眼對自己有再造之恩的王大人,小六子在仲平驚愕的眼神中,咬破舌尖,自盡身亡。公堂一時大亂,覷視仲平,府尹大人不

知如何是好了。「小六子,你這是何苦呢?清者自清,你護主心切,慘死公堂,你叫我『王魁』何以自處啊?小六子!」仲平哀嚎的聲音真假難辨。柱兒目中噴火,激動難抑:「姓王的,他是你害死的,你少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,

令人作嘔啊!」府尹大人拍案止住柱兒:「丁寶柱,方小六以咬舌自盡來證明刑部侍郎的清白,如今案情已明,不容懷疑,退堂!」仲平剛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,放下吊懸已久的心;忽地,桂英伸臂一聲厲吼:「且慢!」

  府尹大人回堂坐下,桂英言道:「民婦還有人證可以證明民婦與『王魁』確有夫妻之誼。」仲平內心的苦楚她看不見,仲平為難的神色她不願看,忿忿地直視著他,她的聲音中蘊含著掩藏不住的怒意:「所以,『王魁』還是難逃教唆殺人之嫌。」大夫屠善被傳上了公堂,府尹大人問道:「屠善,你可能證

明刑部侍郎與焦桂英是夫妻嗎?」大夫端詳著有些焦躁的仲平:「這位大人小民的確看到過,當時他身患重病,是這位小娘子將他送來就醫的,小民的確聽見他二人以相公、娘子相稱;而後他們又同遭火劫,又到小舖來就醫。據小民當時所斷,這位小娘子已經懷孕了,沒想到,慘案發生後,這位小娘子就小產了。」桂英盡情地哭出心中的悲苦與心痛,仲平卻只能咬緊牙根,握緊拳頭,將極力壓抑的苦痛隱藏在黑眸深處。府尹大人望向仲平:「王侍郎,屠善所言

可是實情嗎?」仲平猶豫片刻,似下決定般閉了閉眼,聲音僵硬說出:「事到如今,我不得不承認與焦桂英有夫妻之實……」臉龐湧上了一層難以抉擇的神

色,暫且拋開內心強烈的掙扎和痛苦,他的指尖更加狠狠地掐緊了掌心,重重吐出:「但並無夫妻之份。」「『王魁』,你,你……」桂英愕然地指著

他,蒼白的唇一陣顫動,蝕骨的心痛令她說不出話來。仲平的嘴角微微抽搐著:「本官與焦桂英曾經有一段私情,但只不過是逢場作戲,不堪一提;無媒無證,又何須教唆方小六行兇搶劫,毀盟滅證?」違心之言如苦酒,百般味道,只有吞入喉中的人才會明白。「證物早就落在你手裡,你當然可以不承認

了。」柱兒恨聲駁斥。仲平壓下心中紛亂的情緒,即使見到她受傷的眼神,他仍舊只能狠下心腸說道:「如果我與焦桂英曾經結為夫妻,就應該有媒為證,如果你們能夠提出一位媒證,本官願意伏首認罪,引頸就戮。」說出的話每句都若烈火一般熊熊灼燒著自己,仲平

俊俏的臉龐因強壓的痛楚而有些扭曲著。一臉心碎地望著他,桂英的聲音悲切而顫抖:「好,『王魁』,我現在雖然沒有人證物證可以證明你跟我是有夫妻之份,但是反之,你也沒有人證物證可以證明你跟我沒有夫妻之份。所以,你還是難逃教唆殺人之嫌!」仲平迴避著她的目光,一顆心更像是被人狠狠地掐擰似的疼痛不堪。

  正在僵持之時,一陣擊鼓聲在堂外響起。「蘇州舉子洪洛拜見大人。」來人竟是洪洛!仲平心中大生疑惑,卻哪知是婉兒因太過憂心而托洪洛前來替他解圍的。「洪洛,你堂外擊鼓所為何事啊?」府尹大人問道。洪洛回話:「晚生可以解釋此案的原由,王侍郎對此案有所隱瞞才會這個樣子的。」仲平驚駭地望著他,心中湧起巨大的不安,聲音中帶著難掩的焦慮:「洪洛,你究竟知

道些什麼?!」垂眼望了望桂英,洪洛眼中掠過一絲不忍,吞嚥了一口,他挺胸揚聲說道:「焦桂英根本就是一個青樓女子!」此話一出,同時震撼住仲平與桂英,雙雙瞠大了眼,僵木了臉。「她知道『王魁』飛黃騰達之後,投靠不遂,所以才想著報復。」耳畔傳來洪洛的話語,更似無情的手將兩人同時推入

了地獄。柱兒氣極大罵:「姓洪的,你胡說八道不怕絕子絕孫啊!」府尹大人驚堂木拍醒柱兒:「丁寶柱,你再咆哮公堂,稍時一併論罪。焦桂英,你

是不是一名青樓女子啊?」眾目睽睽下被說出賣身青樓,這種侮辱有如鞭笞在身上的痛,已痛入骨髓,深印心脈。眉頭緊鎖,任內心的傷痛在血液中流竄,忍去眼角的淚光,桂英堅強地開了口:「大人,在回你話之前,我可不可以先

問王侍郎一句話?」府尹大人點頭:「你問吧。」她的眸心空洞而無神,直視著仲平,破碎的聲音令人不忍聽聞:「『王魁』,看著我,我要你看著我,我要你親口告訴我,你是不是存心始亂終棄,不認我焦桂英為妻?!」痛到迷茫

的眼對上他那藏有萬般心緒的眼瞳,剛一交會,他電光火石般閃開。「你不敢看著我是不是?!你告訴我,你我之間到底有沒有夫妻之份?」掩住心中的難堪,桂英含淚的低泣問語交錯在這破碎的字裡行間。他瑟縮了一下,眸光越來

越黯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閃爍的淚光,忽視心中那揪扯的尖銳疼痛,硬生生斬斷漸湧起的心軟感覺,仲平緩慢的、語調異常沉重的、嘴唇微微抖顫的說出:「我『王魁』只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妻子,叫崔-婉-兒。」一個字就是胸中暗藏的一滴淚、心上流下的一滴血,吐出的血淚卻還要強自忍痛吞下。「你!你!」用手指著仲平,一雙眼驚懼地在他臉上梭巡著,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,

狠狠地刺進了桂英的胸口,令她悲慟欲絕。想起曾經許下的諾言,她發出了淒冷的笑,譏嘲著自己的天真,抬起眼眸,任由淚水滑落臉龐,她憎惡的眼光令人不寒而慄:「我看錯你了,我真的看錯了你。」沙啞地低喃著:「所以,我該受到制裁。」陡地收起了眼淚,她挺直了身軀,目視前方,聲調中沒有一絲波動:「回大人,民婦正是秦淮妓女,身為飄紅院花魁娘子,焦-桂-英。」

  「啪!」重重拍下的驚堂木在眾人耳邊迴響,府尹大人怒容滿面:「焦桂英,你懷恨報復,誣陷朝廷命官,如今真相大白,本府要將你二人治

罪,來人啊!」「且慢!」仲平揚手疾呼:「如今案情明朗,還我清白,本官不願再追究,請府尹大人賞我一個薄面,法外開恩,釋免他們兩人。」刑部侍郎的求情,府尹大人自然應允:「既然王侍郎寬宏大量,不再追究,那本府就釋免了你們二人的罪,退堂!」仲平微施一禮:「本官告退。」「不送,

請。」府尹大人還禮步回後堂。在柱兒的扶持下,桂英顫巍巍的站起來,她眸中浮現著盈盈淚光,似要將仲平望穿看透一般死死盯著他。拖著無比沉重的腳步,仲平緩緩轉過身,充滿血色的雙眸在她同樣淒楚的臉上掠過,他用盡了每一分意志力,才勉

強自己邁出了公堂。怔忡地望著仲平逐漸消失的背影,她的心彷彿被掏空了一般。天荒地老,花殘月缺,好夢已注定難圓。

  行屍走肉般回到侍郎府,「魁哥。」婉兒歡喜迎來。仲平欲絕的傷痛,自肺腑肝脾傾瀉而出,他再也承受不住這蝕心的痛苦煎熬,身子一矮,不堪

負荷的身軀重重地癱倒在地,不省人事。婉兒嚇得尖叫著:「魁哥!魁哥你怎麼啦?魁哥!」而仲平暈厥的時刻,心灰意冷的桂英正準備離開久住的小院。

與柱兒攜了包裹走出房門,善心的舒大娘上前心痛相勸:「桂英,我看得出來你是受委曲了,我相信你是冤枉的。」牽牽沒有一點血色的嘴唇,桂英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:「謝謝大娘,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了。」舒大娘忙搖手:「這沒什麼。唉,都怪我,要是我能及早發現有什麼不對勁,那春香也不會屈死了。」提到春香,桂英更顯蒼白無力。柱兒痛心歎息:「就算春香跟著我,也

是一輩子吃苦受累的命。」稍微平復心情,他問道:「桂英姑娘,你真的要走嗎?」舒大娘也勸阻著:「是啊,幹嘛急著要離開呢?」桂英毅然決

然地說:「這臨安城,是個傷心之地,我片刻都不能夠再停留。柱兒,我們走吧。」柱兒點頭,兩人急步離開。「真是造孽哦。」舒大娘抹淚目送。

  侍郎府寢房內,婉兒笑容滿面地對鏡梳妝。「娘子,聽我解釋,聽我解釋!」昏睡在床的仲平猛地驚呼而起,急促地喘著氣,他竭力理清自己混濁的神智。聽見他的呼喊,婉兒不驚反笑:「不用解釋了,公堂上發生的事早有人

告訴我啦。」迫不及待跳下床來,仲平手忙腳亂的套鞋理衫。「魁哥?魁哥你要上哪兒去?!」似沒聽到婉兒詫異的呼喚聲,他扯了外袍就奔出房門,像一陣旋風般衝出了侍郎府。片刻,小院即近,停住如飛的步履,仲平喘上一口氣,拭去額頭沁出的汗珠,抹一把臉,凝視著遠處,他不禁在心中焦灼自語:

「娘子,我在公堂上所說的話都不是真心話,可是如果我不這麼說,我就會丟官戴罪,前程盡毀;娘子,就請你聽我把事情的始末對你解釋一次。」氣喘吁吁也不敢再停。「娘子,娘子。」還沒跨進院落,他焦急的呼喚就已響起:

「桂英,桂英。」推開房門,一陣寒意即刻襲上仲平的心頭,站在門口,怔怔地望著瀰漫著寂寥與蕭索的房內。踉蹌走進,他火速巡視著,尋找那抹倩影,然而看見的只是滿室的寂靜,哪裡還有半個人影。他嘶聲哀嚎著:「娘子,桂英,娘子,娘子。」一聲聲地揪人心肺,叫得好不淒涼。

倏地頓了一下,他又轉身衝出,用力拍打著舒大娘的房門:「有人在嗎?有人在嗎?」舒大娘緩步走出,仲平不客氣地急躁問道:「桂英,桂英呢?!」舒大娘冷冷望他一眼,晴天霹靂的道出他心裡的惶恐:「她早走了,王大人,你就行行好,放過她吧。」仲平驚慌得不知所措,茫然的眼神閃爍不定,泫然欲泣悲呼著:「桂英!」他六神無主的衝出小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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