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二 集
臥病榻癡語動芳心 祭知音灑淚撥情弦
自在公堂暈倒後,仲平就在柱兒家中一病不起。桂英對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的仲平心痛不已,請來大夫為他仔細看過,更
託春香在老鴇面前隨便找個藉口,說自己暫不回飄紅院,只在仲平床前噓寒問暖,照顧有加。
睡夢中的仲平也不得安寧:「讓路!讓路!我要去見我爹娘!讓路!爹!娘!讓開!讓開!」緊閉雙目的他雙手不住揮動,嘴裡淒慘地不斷叫嚷
著。聽見他的呼喊,桂英嚇了一跳,慌忙上來搖晃著他:「王公子,你醒醒,王公子……」滿頭大汗撐起身來,他似還在夢中,依然在不停叫喊:「爹!娘!」桂英緊抓住他的手:「過去了,都過去了,你爹死了,你娘也死了!」他的叫聲嘎然而止,嘴裡無意識的念叨:「都死了!我眼睜睜的看
他們身首異處,含冤慘死,我卻無能為力!」「我都看到了,你已經盡力了。你不要再想了,當務之急,是要把你的病快些治好。」桂英柔聲相
慰,端來藥碗,送到他面前。他的臉色脹得血紅:「不!我不想再苟且偷生,如今我是舉目無親了,還獨自留在人間,所為何來?」桂英心中也是酸楚異常:「你沒有親人,可你還有朋友啊,這是柱兒的家,柱兒、春香和我,都是你的患難之交,當年我也是跟你一樣,是踏著一路的血淚熬過來的。」他定定
望著她,聲音沙啞無力:「可是,我五內如焚,心痛難當,片刻也熬不住。告訴我,告訴我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這痛苦。」「哭!把你的痛苦哭出來!」桂英堅定的說,要他釋放壓抑在心裡的苦。仲平只覺心中灼似火燒,卻怎麼也哭不出來,不禁慌亂大叫:「我哭不出來!我是不是已經麻木不仁了?我不是人,我沒有血,我沒有淚。我恨!我恨!」揮手在臉上用力打下,他毫不手軟。面對仲平的失控行為,桂英更感心酸:「住手!住手!王公子,你聽我
說,你不是冷酷無情,你只是欲哭無淚罷了!你不要再苛刻你自己了,命運已經對你太殘忍了,難道你就不能對自己寬容一點嗎?!」被淚水迷濛的雙眼望進她滿是溫情的眸中,撲進她的胸懷,他終於放聲大哭出來。輕輕撫摸著他,淚水在眼眶中打轉,她跟著他同聲悲泣。
次日,不顧身虛體弱,仲平執意要為親人送行。面對青山綠樹燃香三柱,他拜倒敬叩,滿把冥紙隨空灑落,他病體難撐,咳嗽不止。桂英悄然跟隨,看在眼裡,痛在心中:「我幫你忙,我來灑。」掩嘴搖搖頭,他那沙啞的聲音幾
不成調:「不,我自己來。身為人子,不能厚葬自己的雙親,實乃天下第一不孝,如今,我也只能對空遙祈,又豈能再假你手。」冥紙在眼前緩緩飄落,仲平滿腔的悲憤在心底吶喊:「爹,你忠君體國,半生戎馬,到頭來,不是在異族刀下捐軀,竟然是以通敵叛國之罪、不明不白的死在漢人手裡,
這是你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下場吧!」寂靜無聲的山林中,只見冥紙漫天飛舞,更添淒涼。
桂英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仲平的病情漸有好轉,也讓生不如死的他有了一線生機。夜裡,為仲平端茶送水,撫著桂英指上因彈琵琶而造成的厚繭,仲
平感激又心痛:「為了你的手,我應該要活下去,要不然,就太遺憾了。」看看自己的手,桂英不解:「這什麼意思?」不眨眼的看著她,仲平感到一絲暖意:「真捨不得死,還沒聽過你彈琵琶。桂英姑娘,留在我身邊好嗎?」望著
他懇求又真誠的眼神,桂英含羞的點了點頭;能一直陪著他,也是她的願望啊!但這樣的日子又能有幾天?
春香回到飄紅院,對老鴇謊稱桂英上香路上遇到久未見面的表哥,更因表哥得了重病而告假兩天。春香的說辭讓老鴇心生疑惑,正在詢問間,統
制夏震微服而來。見識過夏震的凶橫,老鴇怎敢怠慢,連忙笑臉相迎。遞上一盒珠寶首飾,夏震假作賠禮後便嚷著要見桂英,見錢眼開的老鴇笑爛的臉猛地僵住,賠笑道:「我正在為此事生氣。」
厲眼一掃,夏震問道:「怎麼回事?」春香撇撇嘴,皮笑肉不笑的說:「桂英姐照顧她生病的表哥,不在飄紅院。」霍地站起,夏震怒聲道:「你們故意替她擋駕是不是?!我剛才經過桂英姑娘的房間,還聽見她在彈琵琶呢。」此話一出,老鴇與春香齊齊愣住,茫然不解。桂英房中,丫環碧玉穿
著桂英的衣服,手彈琵琶,正在自我陶醉不已。疾步前來的老鴇拍開房門,氣得上前衝著碧玉就是一記耳光,還欲再狠打時,春香好心攔阻,碧玉才沒受更大的罪。心懷叵測的夏震看在眼中,趁碧玉在後院幹粗活之時找到她,對她利
誘一番,再讓她前去照看桂英的表哥,也好一探究竟。受了責罵而心有不甘的碧玉當然應承,卻苦無藉口去照顧。夏震一臉陰沉之色,言道時機就在今日。果然,為挽回桂英不能來彈琵琶的損失,老鴇逼春香每日接客,不得挑剔。身陷娼門,春香早已看透,只擔心桂英一人不便照顧仲平。這點老鴇顯得很是大方:「好辦啊,我叫碧玉去幫忙就行了。」聽了此話,春香放心點頭,受命的碧玉暗喜在心。於是,在柱兒的領路下,碧玉找到了桂英。聽了柱兒所訴,心憂好姐妹春香,不捨地看看病榻上熟睡的仲平,桂英對碧玉叮囑一番,無奈離去。見到「財神爺」回來,老鴇欣喜萬分,春香也得以脫身。
仲平一覺醒來,竟看到不是桂英,心慌意亂,面對碧玉的殷勤充耳不聞,只嚷著要找桂英。對桂英早已懷恨在心的碧玉惱羞成怒,出言譏諷:
「焦桂英已回妓院去了,你未免天真的太可憐了吧,想那焦桂英隨便彈一曲琵琶就能夠日進斗金,引得客人無窮的稱讚和喝彩,她憑什麼要在這裡陪你這個窮酸書生聞臭藥。」一口氣梗在喉中,讓仲平說不出話來,轉身奔出,他抓住柱兒:「桂英在哪裡?!她在哪裡?!」「你要找桂英,好,我帶
你去。」碧玉跟出來,心懷叵測地將仲平帶到了飄紅院門外。一陣陣幽美動人的琵琶聲自門內傳出,隨著曲調,仲平抬足邁入門中。幕幃內彈曲的桂英
心憂仲平,撥弦的纖指動得更急,『堂』的一聲,琴弦受不住她的動作,應指而斷。春香在旁一愣,桂英心煩意亂站起來,步出幕幃,抬頭間,但見仲平面
無人色的臉龐就在眼前。親眼目睹桂英逢迎賣笑的尷尬境況,而她身旁之人竟是統制夏震,仲平心中又氣又痛,重重嗆咳幾聲,他狂奔而出。跑上山顛,望
著腳下的峭壁深淵。親人的冤屈無處可申,愛人的苦難無力解救,他已萬念俱灰:「夏震,你再也抓不到我,沒有誰能抓到我!」淒楚的聲音在山間不停迴盪,他一躍跳下萬丈懸崖。
不知過了多久,一陣劍嘯之聲讓昏暈的仲平緩緩醒轉,望著眼前陌生的一切,仲平如夢似幻,自己是已經死了嗎?面前這仗劍揮舞的中年男子卻又提醒他似乎還在人間。「兄台,請問這是什麼地方?」不管是生是死,還是先問清楚吧。「你在幹什麼?不想為王家昭雪沉冤?你連真正的仇人是
誰也不知道。」中年男子停住劍勢,對仲平厲聲責問。被一言道破來歷的仲平心裡一驚,這個男子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身世?自己還沒死!難道他是夏震
的人?!「哈哈哈,我連死都不怕,還怕你是夏震的人嗎?」在生死邊緣徘徊數次的仲平非但不懼,反而拉住這男子:「走!你想喝酒嗎?我請你喝酒。」
對仲平的豁達,中年男子點頭讚許;兩人真的相攜來到酒館,開懷暢飲。當仲平得知此人竟與鬼王鍾馗同名同姓時,對鬼王的欽佩讓他相信此人是友非敵,正要再詢問時,卻見統制夏震往酒館而來。此時的夏震滿腦子都是焦桂英的倩影,那裡看得到王仲平的存在;他來酒館是為等小廝帶來焦桂英的消息。聽到匆忙而
來的小廝說焦桂英在崖邊為「表兄」祭靈時,夏震勃然大怒,「焦桂英與他表兄定有私情!」氣極拍桌而去。胭脂淚,留人醉。仲平對桂英的深情是心痛又感激。家仇未報,那能再有奪妻之恨,仲平誓與夏震爭鬥到底。
柱兒在懸崖邊帶回的布靴讓桂英等人誤以為仲平已死。桂英悲痛難當,不顧鴇母哀求,執意在崖邊為仲平守靈七日。無情的秋風令人心悸,佇立在崖邊的桂英已心灰意冷。是幸,讓她遇到生命中唯一的知音;是命,在她以為苦難已盡時,得到的竟是投崖自盡的回報。接過春香手中的琵琶,冷艷的面上帶著淒楚,她緊抱著琵琶,哀聲怨道:「王仲平,你欺騙我!你說過,你沒有聽過我彈琵琶你捨不得死,可是……可是你卻狠心用死來懲罰我,你
為什麼就沒有肚量忍過這一點呢?!讓我好好的向你解釋我的苦衷。」珠淚一滴滴滑下臉龐,心中浮起仲平那哀求的眼神,她悲慟難當:「以前我彈琵琶只是逢場應付、情非得已,可是我為你彈琵琶卻是此生衷心所盼!現在,不論你死後是否有知,我都只為你而彈!」滿懷的悲憤付與琵琶,滿心的哀痛寄於曲音。桂英一曲曲地彈,不顧日落已黃昏,不顧指上已鮮血淋淋。「不要再彈
了!」桂英的決絕嚇壞了春香,慌忙制止:「你想讓十指都彈斷才甘心嗎?」桂英潸然淚下,彈斷才好,手指斷了就可以永遠不再彈了,就可以不再過這種生活了。但,真的可以擺脫這一切嗎?!
~第二集完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