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集(中)
金鑾殿明斷抄崔貴 桃花林自戕生死隨
崔貴一手遮天,不將此案公審,只待一封奏摺上書皇上後,即刻就將仲平斬首。大仇難報,身處劣境,地牢中的仲平卻顯得頗為平靜,事已至此,
也只有順其自然了。聽到開門聲,他詫異抬頭,這時會有誰來探他?崔安!仲平奇怪地看著他,他怎麼可能會來?臉色有些蒼白的崔安一副很勉強的樣子:「『王魁』,我本來是想,趁你沒有拖我下水之前,一走了之,是焦桂英的鬼魂逼我來探望你。說吧,你要我怎麼做?我怎麼做,你們才肯放過我?我只求
活下去啊。」想起那日自己捲了細軟倉惶而逃,哪知剛走到半路就被焦桂英給攔下,嚇得差點沒背過氣。本以為人跟鬼鬥,勢必此命不保,卻原來是焦桂英要自己做個人證,去指證崔貴為通敵叛國的元兇主謀以解救王仲平,不然將被她立刻抓走;如今為保小命,才不得不走這一趟。
真是雪中送炭啊!深感桂英情意,仲平忙走過來,眉心一皺,正色言道:「崔安,我要你設法讓我面見皇上,我就有救了。」崔安歎息搖頭:「很難,相爺一封奏章請旨,審都不用審,就能剷除異己,你父親是怎麼死的,你不明白嗎?再說,只一支髮簪,就能將你定罪,現在連人證都齊全了。」仲平驚訝道:「丁寶柱找到了人證,與崔貴接上頭了?!」「你要我防著丁寶柱與相爺
接上頭,結果丁寶柱上告左相寇衡了。」崔安所言,仲平又覺奇怪了:「他是怎麼有機會與寇衡會面的?」崔安解說道:「寇衡奉旨出城,迎接金國來使完顏基,在回程路上,丁寶柱就攔轎喊冤。」「完顏基?」嘴中喃喃唸著,仲平
蹙緊了眉暗暗思索。猛然,舒展眉頭,仲平歡聲言道:「崔安,我要你找機會,去見完顏基,把我的處境告訴他,也許他跟
寇衡可以幫得上我。」崔安微一點頭,又問道:「完顏基認識你嗎?」目光飄浮,仲平似想起了什麼,滿面喜色:「完顏基跟我們父子可謂不打不相識,宋金和談之後,我們化敵為友,他還時常找我爹喝酒打獵,私交甚篤。要是他知道我們王家的遭遇,一定會拔刀相助的。」崔安點頭道:「好吧,我這就上左相府,替你傳話。」復仇終有望,仲平暗自欣慰。
仲平並未等多久,次日,金鑾殿上,宋皇端坐龍椅,親審此案。「王仲平,現在人證物證俱在,你認不認罪?」自以為已知詳情,皇上一聲怒吼。與涉及此案的柱兒等人齊齊伏跪在地的仲平,面對皇上的威嚴,毫不驚懼:「不錯,我就是王仲平!皇上,我甘冒欺君大罪,為的就是要明查暗訪,到底誰是通敵叛國的權奸巨惡!」崔貴心中一驚,忙上前道:「啟奏聖上,王仲平為了脫罪,竟可信口開河,胡言亂語。聖上,若人證物證不足的話,是不足採信
的,恭請聖上明鑒才是。」仲平胸有成竹:「皇上,罪民早已覓得證據,請皇上派人到罪民家中書房裡找出一幅觀音畫像,卷中自有分曉。」仲平此言一出,崔貴即刻臉色大變,正要攔阻,左相寇衡卻上前一步:「臣請皇上降旨,由老臣親自搜查。」「准奏。」皇上微微點頭。
一會兒功夫,寇衡就拿來了觀音像中暗藏的書信。皇上細細一看,勃然大怒:「崔貴!你自己看個清楚!」崔貴雙手顫抖,僵了半天才硬擠出話來:「啟……啟奏聖上,這封通敵密函分明是王仲平早有預謀,他捏造這一份通敵密函,分明是陷害……陷害老臣的罪狀啊。」仲平冷言道:「分明是你的字
跡,你的私印,還會有假嗎?」「王仲平,人的身份可以作假,為什麼字跡就不能夠作假呢?再說你是老夫的女婿,跟著老夫這麼久,你熟悉老夫的筆跡,你可以臨摹我,再竊取老夫的私章,偽造這一份密函啊!」崔貴到底老謀深算,如此情況之下還能振振有詞。仲平斜看他一眼:「崔貴,你這篇辯詞未免太牽強了吧。」「是你說的太牽強了,你說什麼金國的大將尹達海已經戰死沙場了,你怎麼不找一個現在活在世上的人和老夫對質啊!」崔貴找到了藉口,
越說越有勁。仲平冷冷一笑:「你要活的人證,是嗎?好,皇上,如今有右相府總管崔安,在殿外候旨。」崔貴這下嚇得不輕,驚詫萬分地看著仲平。
崔安被帶進殿內,忙叩禮拜倒。皇上問道:「崔安,你任右相府總管,可知崔貴果真有通敵叛國之舉嗎?」崔安惶恐地看了崔貴一眼,還是實說道:「回皇上的話,相爺正是有一封通敵密函落在都統制手裡,才先下手為強,密告王師松通敵叛國,請旨將王師松滿門抄斬。」見皇上滿面怒
容,崔貴急忙抵賴:「崔安,王仲平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,你竟然誣陷老夫。說!」「屬下沒得什麼好處,屬下只是相信了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。相爺,您趁早覺悟吧。可以欺人欺己,可是神鬼不可欺啊。」崔安這番話可是深有體
會的。「住口!」崔貴惱羞成怒了。寇衡又恭敬奏道:「啟奏聖上,今有金國特使完顏基殿外候傳,或可問出詳情。」完顏基被宣上殿來,禮過後,皇上問道:「完顏將軍亦是當日宋金和談座上要人,不知交換戰俘和叛臣叛將之時,可有漏網之魚?」「是有漏網之魚。」完顏基點頭應
道。崔貴冷汗淋淋,乏力的吞了一口口水。「本將軍在整理亡將尹達海的遺物之時,發現了一封宋室叛將的密函,而將密函交與了都統制王師松。」崔貴臉色慘白,渾身開始發抖。皇上又問:「完顏將軍可曾看過書信內容?誰是那通敵叛臣?」「乃大宋當今右丞相,崔貴!」完顏基橫眉揚手一指,崔貴大勢已去。「崔貴!」再無疑問,皇上怒不可
遏。「微……微臣在。」崔貴嚇得雙腳發軟。「有金國特使為證,你還有什麼話說?難不成王仲平人在大牢中也能買通金國特使嗎?」皇上的逼問,崔
貴是半個字也答不出來了。看到跪立的仲平一身落魄,完顏基自責不已:「想不到送你爹的一封信,竟然成了王氏一門的催命符。」面朝皇上,完
顏基言詞懇切:「大宋皇帝,王師松一門忠烈,卻遭奸人所害。這王仲平為了昭雪沉冤,冒王魁之名所犯下的欺君之罪,實在是迫於無奈,其情可憫。完顏基乞請大宋皇帝赦他無罪吧。」寇衡也拱手求情:「啟奏聖上,王師松戰功彪柄,忠心耿耿。王仲平冒死昭雪沉冤,揭發通敵叛臣,其情可憫,其罪可恕,其功可居。老臣奏請皇上赦其欺君之罪。」仲平眼中滾下熱淚,心中是五味雜
陳。皇上撚鬚微思,點點頭:「完顏將軍和寇卿所奏照准。此外,朕還要追封王師松為護國大將軍,王仲平功名恢復,朕再拔
升你為正三品兵部尚書。」仲平感激涕零,連忙拜倒:「謝吾皇萬歲,萬歲,萬萬歲;萬歲,萬歲,萬萬歲。」
押著崔貴來到相府,看著眼前這華麗的建築,仲平只覺得熱血沸騰,怒火如焚,那樣熾烈的恨,狂燄的仇,把他的眼、他的心全燒紅了。多少波折,多少磨難,多少痛苦爭鬥,等待的就是現在,就是這一刻!「右丞相通敵叛國罪無可恕,財產抄沒,九族連坐。抄!抄!都給我抄!」牌匾落下了,翻箱倒櫃一片混亂,相府中該抓的人全抓了。僂著背跪立的崔貴此刻看不出一點往昔的
囂張氣焰,仲平在其身後冷笑道:「崔貴,你萬萬想不到你會有今天吧?」
突然,他俯下頭一把揪住崔貴的頭髮:「你看,你看看清楚,這是你應得的報應,這是你玩法弄權的下場,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,還制其人之身。我要你親自嘗一嘗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種種痛苦!」話語緩緩自仲平唇邊吐出,笑意逐漸從他臉上抹去,換上的是恨之入骨的噬人之色。「看,我要你看清楚,什
麼叫抄家滅門!什麼叫家破人亡!看!看!」掐緊崔貴的頸脖,仲平殘忍地讓他抬起頭來。
「放開我,你們放開我。老爺……放開我……」相國夫人死命掙脫衛兵的束縛,滾爬著挨緊崔貴。她一臉的驚慌失措,對驟來的一切卻又有些莫名其妙:「老爺……老爺,你造了什麼孽啊?老爺,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呢?」
「爹!娘!」婉兒又急又喘的叫嚷聲,夾雜著一陣混亂的腳步聲而來。
「婉兒!」跪倒在地的雙親悲聲喚著她。忙安撫雙親,婉兒無比歉疚的走
到仲平身邊,淒聲道:「魁哥……」觸及到仲平冷酷的眼神,她微微一顫,改口道:「不,王仲平,早朝發生的事情,我都已經聽說了。我知道我爹對不起你,可是我娘,還有其他親人,他們都是無辜的。皇上讓你親自懲處,你可以高抬貴手,放過我們親族啊!」
冷笑地咧了咧嘴,仲平湊近她:「你要我高抬貴手?」死死瞪住她,仲平瞬間漲紅了臉,豎直了眉:「那麼當初誰對我王氏一門高抬貴手啊?你娘是無辜的,難道我娘就不是無辜的嗎?還有我的兄弟,他們瀝血沙場、為國盡忠,他們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下場?還有我的小侄兒,他未滿週歲,為什麼也逃不過那一刀之苦?啊?」仲平恨恨地喘著氣,怒吼出心中的仇怨。
「王仲平,我知道你此刻心裡憤恨難忍,可是你想想我娘,她一生禮佛茹素,慈悲為懷,她對你總是心懷憐憫,有情有義,直到你被我爹打入天牢的時候,她還一直幫你求情,難道你現在,反而忍心置她於死地嗎?」哀求著已完全陌生的他,婉兒哽咽著流下淚來。
「哈哈……你娘一生茹素禮佛,還不是為了你們父女積福積德,難道是為了天下眾生嗎?何況崔貴所造的惡業,豈是你娘吃幾碗素菜、唸幾聲經就可以彌補的?你娘替我求情又有何用?要不是我早有安排,我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!」不屑、怒恨、忿怨,所有的仇意在仲平臉上不斷替換著,他的一字字、一句句,就像鞭子般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。
伏前幾步,崔貴老淚縱橫道:「王仲平,所有的罪孽都是老夫一個人所為,你可以把老夫千刀萬剮、凌遲處死,來解你心頭之恨。老夫求你,求你放過老夫的妻兒,可以嗎?」
這話讓婉兒嚇白了臉,卻讓仲平咬牙切齒,怒氣更甚。「不!所謂『父債子還』,我願意用我的性命,來交換我爹娘的性命,你要殺,你就殺我吧。」一把撲跪在雙親面前,婉兒尖嚎著,悲鳴著。
「哈哈哈哈……」忽地,仲平仰首大笑起來,他笑得如此猖狂,而那尖銳的笑聲卻不及他言詞的犀利:「崔婉兒,你也未免自視過高了吧?你以為你的命值多少?你想替誰死?你不覺得你本來就該死了嗎?」
婉兒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來望著他,相國夫人不敢置信地問著他:「王仲平,你怎麼能說這種話?正所謂『一夜夫妻百日恩』,難道你對婉兒,半點憐惜之情都沒有嗎?」
輕蔑地微仰頭,仲平用眼角斜瞅過去:「我對她不但沒有半點憐惜之情,每當我一想起要對她百般討好、曲意奉承,我就覺得噁心透頂!」
滿面淚痕瞪大了眼,婉兒直望著他的俊顏,此刻的仲平猙獰的面目如勾魂的鬼吏般,讓人心驚膽戰,哪裡還有半分昔日的溫柔斯文。
「小姐……」忙扶住昏昏欲倒的小姐,小鈴子氣得大吼過去:「你不愛小姐,你為何千方百計的哄騙小姐呢?」
「哼!」重重的一聲怒哼,仲平冷冽的雙眼根本不屑再看她們一眼:「說穿了,還不是要利用她報仇雪恨!崔婉兒,要怪就怪你有眼無珠,引狼入室。你爹娘今天有這樣的下場,全是拜你任性無知所賜!」
緩緩站起身來,婉兒輕輕說道:「你說的有道理,我現在真的覺得自己很該死……」
「不!王仲平,你要摸著你的良心啊!於法於禮,婉兒還是你的妻子啊!老夫求求你,求求你放過婉兒,可不可以啊?!」眼見愛女受盡奚落,崔貴心痛萬分。
一股寒意沁人的笑容又掛上了仲平的唇邊,斜瞥了婉兒一眼,那無情的眼中是赤裸裸教她難堪的厭惡,轉向一旁的護衛,仲平笑得狡黠:「拿紙筆來。」
片刻,護衛送來紙筆,平放在桌上。仲平揚手揮毫,含著那滿臉笑容,竟寫下兩個大字「休書」!這兩個字一落入婉兒的眼中,瞬間將她的心碾成了粉碎;這就是她付出所有感情的回報嗎?她完全呆住了。手起疾落間,一封休書
已遞在婉兒眼前。「於法於禮,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。」冰霜般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,她抬眼望過去,眼前那臉龐又浮上她所熟悉的不耐煩神色,怎麼聲音中飽含的卻是她感覺陌生的堅定。她顫抖的伸出手,卻在還沒觸及之時,仲平已將手一鬆,那紙休書像落葉緩緩飄在她的腳邊。恍惚中,她俯身
拾起,撐起眼簾,她一字不漏的看著,一邊看一邊輕輕地笑了起來;好半晌,她抬起了頭,泛淚的眼眸望向仲平:「王仲平,我現在真的覺得我很該死,因為我對不起太多人。我不遵父母之命,是為不孝;我辜負洪洛深情,是為不
義;我處心積慮對付焦桂英,是為不仁;可是,我從來……我從來就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!」滿腔哀怨鬱結,婉兒吐出聲聲譴責:「我救過你性命,我對你一往情深。我為了你,可以學針線、學下廚;為了你,在人前人後,我可以故作幸福替你圓謊;為了你,我不惜犧牲自尊,向人下跪求情;更為了你,為了救你性命,我昧著良心,才會去逼死焦桂英。如果沒有我,你早就死無葬身之地,又豈能站在這裡,風風光光,耀武揚威!」隨著她的發洩,仲平的臉色
變了,越變越白,越變越冷。她說得沒錯,這一切是她帶給他的,清楚這一點,他難以再掩飾內心的不安,唯有用那冰冷凍化自己,麻木自己。
「王仲平,我真的覺得我該死的原因:我不該對你有恩、有情、有義!」一聲泣血般的嘶吼自婉兒的喉中竄出,她不想再說了。夠了,真的夠了,她還
在等什麼?等更多的侮辱、更多的傷害嗎?!忽然她臉色一凜,瘋狂地撕碎手中的休書,然後揚手一拋,碎片在她眼前飄落。慢慢地,她笑了起來,那笑聲
淒涼而悲憤,似有無盡的苦楚。臉在笑,眼中的淚水卻如決堤般滾滾而落,她一把抽出護衛腰間的大刀,迅速橫頸一抹,倒臥在地,香消玉殞。不及攔阻,「婉兒!婉兒!」崔貴夫婦驚惶大叫。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景,看著婉兒鮮血淋漓的頸項,仲平慌了手腳,心中驚駭萬分,他捏緊胸襟不敢多看一眼。
「王仲平……你……」相國夫人痛恨的望向王仲平,手握著佛珠顫巍巍地向他一步步逼近,卻不料急怒攻心,暈厥了過去。
「夫人,夫人,不……」愛女的遺體,夫人的暈死,讓崔貴悲憤難當,不禁破口大罵:「王仲平,王仲平,你不愧是老夫的得意門生,青出於藍勝於藍,老夫詛咒你!」
「住口!不要再說了!給我拖出去,拖出去,拖出去……通通都
給我拖出去,拖出去殺光不要留活口!拖出去……啊……」緊摀住雙耳,緊抱著頭顱,仲平失控大叫,倉惶逃開。